又一次,我踏上了这条熟悉的路,车窗外,风景从高楼林立的城市渐次褪去,换上了田野与远山的素颜,导航地图上,那个被标记为“家”的小圆点,正以一种近乎温柔的引力,将我与身后的喧嚣世界缓缓剥离。
越靠近,空气似乎都变得不同,风中少了汽油与尘埃的味道,多了泥土与草木的清冷气息,服务区里,挤满了和我一样的归乡人,大包小裹,行色匆匆,但眉宇间都藏着一丝按捺不住的雀跃,孩子的吵闹声,大人的叮嘱声,混杂着各地口音的问候声,让这本该疲惫的旅程,变成了一场盛大的、流动的团圆前奏,我们彼此陌生,却在“回家”这件事上,达成了最深刻的默契。
车子终于驶入村口,那棵老槐树依然伫立着,光秃秃的枝桠像张开的手臂,老屋的门敞开着,昏黄的灯光流泻出来,母亲系着围裙的身影就出现在那片光里,没有过多的言语,她只是笑着,接过我手中的行李,那双手的粗糙触感,比任何问候都更直接地传递了思念,父亲则在一旁,默默地将炉火捅得更旺些,壶嘴喷出的白气,瞬间模糊了窗上的剪纸。

年,就在这种温暖的忙碌中正式登场。
腊月二十八,跟着父亲赶年集,那是一场感官的盛宴,火红的春联、鞭炮、灯笼铺天盖地,将冬日的灰白渲染得热烈而喜庆,小贩的吆喝声、熟人相遇的寒暄声、讨价还价的笑骂声,交织成一首最鲜活、最接地气的乡村交响曲,空气里弥漫着炒货的焦香、熟食的油香和糖果的甜香,我们挤在人群里,买回沉甸甸的年货,也买回了一份过年的踏实与丰足。

除夕夜,是过年的最高潮,厨房里,是母亲和婶婶们变魔术般的战场,锅碗瓢盆的碰撞声,是这世上最动听的乐章,当一道道承载着记忆与乡愁的菜肴摆满圆桌,年的仪式便开始了,一家人围坐,杯盏交错,闲话家常,说的无非是田里的收成、邻里的变迁、儿时的糗事,这些话,在城市的水泥森林里无处安放,唯有在此刻的饭桌上,才能生根发芽,外面的夜空被烟花一次次点亮,鞭炮声震耳欲聋,却让人感到无比的心安,这喧闹,驱散了旧岁所有的疲惫与孤独,为新年撑开了一个充满希望的序幕。
守岁、拜年、走亲戚……这些延续了千年的仪式,在日复一日的重复中,被赋予了新的意义,它不再仅仅是传统,更是一种情感的确认与能量的补给,我们通过它,确认自己仍被家族的血脉紧密相连;我们通过它,从故乡的土地和亲人的笑容中,汲取新一年出发的勇气。
假期总是倏忽而过,返程的行囊,被母亲塞得比回家时还要满,自家做的腊味、新磨的米粉、地里刚摘的蔬菜……她恨不得把整个家都让我打包带走,车子发动时,她站在路口,一直挥着手,直到后视镜里那个身影缩成一个小小的黑点。
后视镜里,故乡在远去,但我知道,有些东西已经留在了心里,那是老屋里不灭的灯火,是饭桌上蒸腾的家常味道,是亲人无言却深沉的牵挂,我们一次次地离开,又一次次地归来,或许就是为了验证,无论走得多远,这条名为“返乡”的路,永远通向一个可以安放我们所有乡愁的、名为“年”的温暖港湾,它为我们洗去风尘,然后告诉我们:走吧,放心地往前走,家,永远在这里。
发表评论
暂时没有评论,来抢沙发吧~